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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文学 > 风水师笔记李彪周冰冰 > 第80章 变数
 
七月二日,凌晨一点。

尊宝斋西院后门外连着一条幽深的竹林,竹林下隐藏着一个安静的所在——库房。

陈文轩从梯子里爬上来,四顾无人后,锁上一道铁板,盘腿坐在地上,他禁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只是藏了几件贵重的字画和瓷器,所以他并不累,他只是疲倦。那疲倦并非来自肌体,而是从灵魂里渗出来的。

眼下流行“末日”之说,逃亡南下的人流节奏变快了,老北平人从精神到体力都呈现透支状态,虽然没有出现明显的恐慌,但是人们神经的承受状况已经到了发病的临界点。陈文轩觉得他好象也有些不健康,但是他并没有觉得累过,甚至根本谈不上累不累。

要说累是十几年前,他刚刚从父亲陈智堂手里接过这份家业,先是在奉天开了一家火号,后来在山西开了水号,做墓里的阴物。1925年溥仪去了天津,一路跟下来,就和朋友楚玉祥的汇友银行搞起了天津分号,分号的掌柜是楚玉祥出头担当,他是投资人,通过原来陈文轩在内务府的关系,生意很快上路,大主意是楚玉祥拿,他只管按股份分钱,那段时间简直让他有点儿怀疑钱太好赚了。

现在一切都变了。

账面上一片债务,日军炮声清晰可闻。

但已经如此了,陈家还要生存。

他定要闯过这一关。

他寻思着,一旦铺子里遭到日本兵的洗劫,架上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就任他们拿吧,都是自己在“鬼市”上刚收的东西。

兴许,那些日本军官还能给点钱?

胡乱想了一通,陈文轩就是这样盘着腿,仍旧觉得疲倦,仍旧打不起精神,做什么都没情绪没意思。

自己都觉得这似乎是末日了。

看来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看来是因为那炮声。

北平也许能守住?

盘坐时间久了,走到半路肚子有了饥饿感。晚上为一个逃难的画家饯行吃饭,两人酒喝了菜吃了就是没有碰主食,画家为明天离城远行长吁短叹,饺子和面条都放在桌上,两人却懒得动筷子。

再拐过两个门,就到自己的“文轩阁”了,楚香兰这个时候应该把夜宵早就弄好了。

三女儿碧琳那出了点事,也不知道楚香兰处理了没有。

院里的窗子黑着灯,陈文轩还没有打开门,就听到了内室传出细细索索的穿衣声。

陈文轩放下正厅外帘,到桌上寻饭吃。

桌上摆着筷子,扣了盖子的碗和盘子上是温乎的扬州炒饭和馄饨。

陈文轩就向那边问,“香兰,没有弄酒吗?”

楚香兰在那边回答,“怎么,你还要喝?”

“算了。”

楚香兰听了,从内室走出来,抱歉地说,“怪我了怪我了。从碧琳馆回来一晚,我就忘了。”然后把碧琳那个九龙壁木雕和画纸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嗯嗯嗯,刀兵之乱,一些贼人的小伎俩。别管了,你去睡。”陈文轩不在意地挥挥手。

楚香兰走了,陈文轩品尝了口馄饨。其实,楚香兰的烹调手艺很不错,只是陈文轩没有那份美食家的心情罢了。

还是为了那张秘道藏宝图......他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向嘴里填进炒饭,舌头和口腔粘膜很快就测到了一种令人不悦的温差,外层饭热了,然而里边却是凉的。

就这么将就吧,陈文轩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掀开一杯花茶,将那些不称意一口一口地冲送下去。终于有了饱胀感,可是烧灼感也隐隐地升了起来。唉,胃不好,不该这样吃的。

心里也不是抱怨,就是有些不痛快。

日本人的炮声听上去更密集了,“轰隆隆”的犹如一堆炮弹片在擦磨积存了油垢的铁锅,那声音机械地擦着耳朵擦着心,简直要把人擦糙了,擦毛了。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日本三八式步枪长长的刺刀。那些刺刀是为了屠杀中国人而特意加长的,它们冰冷,生硬,让人望而生厌。

内室,楚香兰发出均匀的鼾声,把陈文轩的思绪又带进那个迷人的晚上。

……

几年前的初春,楚玉祥四十岁生日那天,陈文轩看见了性感高挑的楚香兰。

生日宴会上,她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颀长的身材配一件湖水蓝的旗袍,要多抢眼有多抢眼。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那娇那媚都从那双大黑眸子后面掩不住地流溢了出来。

那灿烂的女人站在陈文轩面前,不慌不忙地将右手伸过去,露出一道优美洁白的牙齿,“你好,我是楚香兰,铃兰花的兰。”

真是未成兰花先有情,即便是这个小小的动作,竟也那般地动人!

陈文轩愣住了,他有点儿纳闷,过去他听说楚玉祥有个妹妹在国外,却没有想到有如斯风韵?到了后来他才知道,楚香兰是刚刚从美国回来,帮助打理哥哥的银行业务。

在魅惑的灯光下,楚香兰的嘴唇象半透明的翡翠一样温婉,一样熠熠生辉。

席间,楚香兰的侧影深深地吸引着陈文轩,让他欲罢而不能。

回到家里,那兰花般的香气在枕上彻夜地伴着陈文轩。卧室里熄了灯掩着厚厚的窗帘,然而月亮皎洁的晃来晃去,陈文轩不但看到了那女人的眉眼,而且还看到了那些玉一般晶莹的唇线。

从那天晚上起,陈文轩开始留意楚香兰的消息。

楚玉祥倒是很痛快,干脆为这位中年丧妻的合作伙伴当起了媒人。

第一次约会,地址是楚香兰自己挑的——紫禁城。

溜溜转到天黑,两人出了午门后,楚香兰说自己喜欢前门外夜市“会仙居”的炒肝儿,过了很久陈文轩才知道,那是因为楚香兰不想让他破费。

“会仙居”在远离主干道的一条背街上,街两旁鳞次排列着一家家门面很小的饭铺。远远地就听到喧哗声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每个小饭铺的门前都摆出了小木桌小木凳,那些食客们围坐在一起,谈谈笑笑闹闹嚷嚷,将他们的那份松弛毫无顾忌地发散出来。走近了,就闻到各种各样的饮食香味儿,仅只嗅一嗅就让人觉得丰富,觉得满足。这里没有大店那种觥筹交错灯火辉煌的气势,一家一家小饭铺的灯光是温馨的,身份各异的人们就那么挤挤凑凑地挨坐着,别有一种随意和亲切。

这场合这气氛,使他们俩很快就融了进去。在一张木桌上,两人差不多头挨着头,热乎乎地吃着炒肝儿。

他们放松了,他们随意了。

“香兰,我刚才在珍妃井后门那儿等你,看到你一进去就四下张望,好象在找什么人。”陈文轩说。

楚香兰的眼睛闪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陈文轩索性抖开,“珍妃死后,尸体在井里泡了一年多,直到第二年,瑾妃到处求情,才打捞上来,宫女们见了无不伤心。瑾妃在井北的小屋里立了牌位,并名为“怀远堂”。据说,从此以后每到夜里,趴在井边,还能听见里边的哭声。”

楚香兰忧伤地说着,“会不会有一天,有人把我也推下井去呢?”

“唔,是,是。我到那儿一站,把你推进井里去,听你的哭声才是种享受。”陈文轩赶忙调侃着转换气氛,神情显得有点儿狼狈。

“讨厌!”楚香兰低下头,下颚就搭在桌上,那是一个近在咫尺的诱惑。

“你看什么呢?”楚香兰问。

“唔,我看你嘴唇的纹路。”陈文轩用手指在木桌上轻轻弹着,“在月下,它看上去很白,很细,还闪着光。”

“哦,你看吧,我没用脂粉。”

楚香兰一抿嘴,竟然有了让陈文轩心动的感觉,那情形真是妙不可言......

轰隆隆,厅外传来日本军队的山炮声,打乱了陈文轩的回忆。

全是炮弹片炸出的金属声音,单调,枯燥,让人难以忍受。仿佛日本人的炮弹永远打不完。楚香兰的迷人的唇线被莫名其妙地过滤掉了,剩下的只是炮音。

陈文轩下意识地张大了嘴,这是他儿时父亲陈智堂教他放鞭炮的方法,据说这样能使进入耳朵的声音减弱。

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想到父亲,陈文轩的心猛地一疼。

逝者如斯夫,亡妻留下四个美玉般的女儿。

但这几年,楚香兰为什么没有怀孕?为我生个儿子呢?他又惨然地想。

男人的尊严是绷着一层薄皮的气球,不经意地一戳,就会伤了它。

有点儿犯困。

况且明天一大早,还要见二女儿碧玉的男朋友李彪,得要早点休息才是。

陈文轩有些沮丧,有些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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