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为“少东家”的男子只是淡淡一笑。
“……刚才惊动了官府，自然也惊动了我。”
掌柜的连忙出来磕头请罪，陈述自己的失职，只觉着面对这个年轻的少东家比面对刚才几个凶恶的劫匪更是有压迫感，作揖的双手都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着。
“……实在是我不察，才会让铺子出现这样的事。若不是刚才有一位娘子见义勇为，后脚又有官府赶过来捉人，恐怕现在‘百顺合’已经被那几个劫匪给扫荡空了，少东家，请你恕罪……”
男子轻轻一笑，如清风明月一般。
“罢了，这事儿不是你的错。”
说完，他倒是微微一转自己的宣纸折扇，用扇骨指着刚才丁倩倩离开的方向。
“……那位娘子是来做什么的。”
掌柜的没料到自家的少东家怎么突然会对一个村妇感兴趣，但也不敢耽误，诚惶诚恐地开口道：“这位娘子她……她是来这里典当旧物的，恰巧遇上了几位劫匪闯进了铺子里，这位娘子的东西被劫匪顺手抢走了……但说回来，若不是这么一打岔，恐怕我们店里的珠宝就保不住了，因此小的斗胆，自己做了一回主，给那位娘子奉上了点银两，赔偿她丢失的包袱……”
后面的一个伙计悄声嘀咕：“她那点破旧衣服，原本丢给乞丐也是没人要的。”
掌柜用眼神瞪了那个伙计，又开口道：“……原本是不值钱的，但这不是让那位娘子受惊了么？小的本来奉上了一百两银票，没想到那位娘子并不收，说不该她拿的她绝对不拿，只收了点碎散银子走了……”
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事情总算说通了。
被称为“少东家”的男人噙着一抹笑意，倒是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的。
那位妇人不知为何，好像总带着能让他多看一眼的能力。前不久在茶楼上小憩时，街面上的人来来往往，商摊小贩络绎不绝，可他不就是偏偏多看了一眼她么？
真是怪了。怪了。
年轻男子笑了笑，用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倒像是自嘲。
几个伙计把后面仓库里的货品清单，连带着柜面上厚厚三五沓的账簿全都搬过来，给少东家过目。
年轻男子坐在后面一边品茶，一边翻看着这些账簿。一直到日落，总算清点完了所有东西。
掌柜和伙计跟在他身后，一边说着“少东家日理万机，还亲自巡店看账，实在是亲力亲为”等等马屁话，却见正要一脚踏出铺子门的男子，忽然一个转身，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掌柜的脑袋差点要磕上去，好不容易止住了步伐，心里像是有许多鼓声在擂着。
不是账簿都看完了么？
怎么又突然一个转身，莫不是发现里面存在着什么问题？
掌柜汗如雨下，细想了半天也不曾觉得自己哪里出过纰漏。
掌柜做事其实很尽责，又忠心，所有的账目往来都是明明白白的。按理说不该觉得亏心，可把活儿做得再好再尽责，他在这少东家面前也有些心虚，仿佛总是能被挑出许多不完美的纰漏来。
后面几个伙计也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不知少东家究竟对哪里不满意，快踏出门了又毫无预兆地转了回来。
等了半天，屋子里一片安静，最后却只是听年轻男子开口。
“刚才那位娘子，她临走之前还有没有说什么话？”
掌柜：“？？？”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这都一个下午过去了，怎么少东家还在想这件事？
这不是早就应该翻篇了吗？
心里虽这么想着，掌柜依然还是答：“似乎不曾，接过了二两银子，这位娘子就走了。”
大概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男子“噢”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掌柜细想了一下，又补充：“对了，她还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丸子，似乎是叫什么万效丸。那娘子不肯收这么多银子，留了这物，还说这东西是她祖传的。我仔细瞧着，不似市面上的丹药，具体的功用不太清楚，看这模样……觉得不得太当真。”
掌柜拿出了这个东西，恭恭敬敬捧上来给年轻男子看。
年轻男子借着傍晚外头的余辉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东西像极了一种食物渣滓的融合物，色泽一时很难形容，光是看一眼，心头竟然就生出了一种复杂感。
他不禁哑然失笑。
“倒是有点意思。”
他也没有接过，倒像是真当成了一个玩笑话，轻轻摇摆自己的扇子，踏步而出。
他的身影很快模糊在了晚霞之中，越来越远。
几个伙计在后面遥遥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到那模糊的一小点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回过神来。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丁倩倩跋涉山路，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她一到家，赶紧就把自己一路捂在怀里的小笼包掏了出来。
小笼包早已冷了，小九的眼神却是亮晶晶的，看着这一包东西眼神里的光都亮了几分。
“放在灶上热一热，还可以吃。”丁倩倩心情愉悦，把自己从镇子上带来的小玩意儿都掏出来。
柳阳泽走出来，目瞪口呆：“你哪儿来的银钱买这么多东西？”
丁倩倩随口应答：“哦，今天去镇子上把我的旧衣服典当了。”
柳阳泽：“那些旧衣服？”
他回过身，在内屋里仔仔细细看了看，还是诧异：“……家里的衣服虫啃鼠爬，早就破旧得不能穿了，你竟还能典当得出去？”
丁倩倩“啊”了一声，一抬头，刚好对上柳玉的视线。
他正从屋子里出来，倚靠在门廊下，眼神里显然也是跟柳阳泽同样的疑问。
丁倩倩抓抓自己的后脑勺。
她也对自己能把旧衣服典当出二两钱而感到诧异。
“……大概是那掌柜的同情我吧，我这是运气好。”
柳阳泽和柳玉没有多问。小九已经拉着乐呵呵的老四，扒拉着冷掉的小笼包，一口一个吃得甚是开心了。
她进了屋子，先把小九的学费放在一处，妥善地包上纸，决定明日让小九带去给教书先生。
在镇子里花了点小钱，再去掉小九的学费，眼下还剩下一两多钱。这一两多钱该做些什么用场比较好呢？
丁倩倩自打一到这具身体身上，时刻面临着种种讨债的风波，要么是被人拿着卖身契上门，要么是凑不出一顿吃饭的钱。
可是说，几乎日日都在为生计发愁。
这还是为数不多的，她可以拿着手头“剩余的银两”思考应该怎么花销的机会。
于是，丁倩倩把目光落在了柳玉身上，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正在给小九收拾明日去学堂的东西的柳玉，感觉身上一个激灵，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他抬头，看到丁倩倩笑呵呵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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